毕业之后,如何处理和导师的关系?
导读:自古以来,我们国家的文化强调“师承”,提倡学生学习并继承老师教给你的东西。然而,在现代科学的发展过程中,师承文化是否还应占据着教育的文化高地呢?
最近,徐耀博士发文认为,在现代科学发展过程中,形成门派是有害于科学发展的,破除门派思想十分重要。孟津博士发文回应表示赞同,并认为学生毕业了就放手,双方乐意则合作,不乐意则分开,不该有那种老板和雇工的封建思维。
徐耀再度发文说,古时候人们以“一日为师,终身为父”的伦理观来维护师生的共同利益,现在则应靠契约精神和共享理念来实现师生的共同利益。
理想岛联系两位老师并获得授权后,将这三篇出自科学网博客的文章整理在一起。徐耀老师认为自己通过文章真正想表达的是个人发展取决于能力,感恩与否取决于人品,忘掉导师的涵义是——学生毕业了,需学会单飞;不论飞多远,应心系鸟巢。
1
毕业了,就忘掉导师吧
作者:徐耀
火热的六月,又一大批博士毕业了。火红的博士袍,金黄的帽穂,欢乐的笑脸,不管你们为了这个博士学位曾经奋斗几年、吃了多少苦,不管为发文章而度过多少不眠之夜,似乎一切都在这一刻画上句号。但我更愿意把这一刻当做职业学习道路的第一个分号,而不是句号,努力还要继续。
从现在起,你们要在新的环境中建立属于自己的学术朋友圈。导师水平再高,那也是他的,那也是他多年来努力的结果。你们应该在自己的学术水平和学术交往基础上建立自己的学术声誉,不要过于依赖师门。虽然在中国师承门派是重要的文化传统,但在现代科学发展过程中,形成门派是有害于科学发展的。你们代表的的是祖国未来科技发展的主力军,需要大力发展交流合作,破除门派思想,只有交叉学科发展了,中国的基础科学才有原创的发现,技术才会快速进步。在我有限的科研经验中,中国的交叉学科发展得非常差,以至于连个基金都不知在哪个部门申请,正是短板,才有希望。在这里,你们的前途是远大的。
从现在起,你们要自己独立开展研究了。现在制约年轻科技人员发展的瓶颈是项目申请,在个人资历和项目之间有个悖论,这在全世界都存在,所以不要抱怨国内的体制,找到打破悖论的方法。通常的做法是申请青年基金,以前申请到青年基金就可以评副教授,现在很多地方都不行了,被人走烂的路就不是路了。路在哪里,需要耐心去找,最怕的就是一条道跑到黑,不知变通。固然项目是科研的支柱,但科研更重要的是思想,有好的思想,不怕搞不到项目,基金不眷顾,也许企业会感兴趣。独立的科研来源于独立的思想,不要人云亦云盲目追热点,在你们所处的环境中,热点是追不住的。
从现在起,你们要真正独立撰写论文了。说实在话,现在理工科学生的写作水平较差,原因很简单,从小的语文和英语教学就知道做选择题。为提高你们的写作能力,导师已经尽力了,今后要完全自己写了,或者当你给学生改文章时,你就知道当时导师的不容易了。写论文没什么诀窍,就是不厌其烦地推敲,一遍遍地改。当你可以完成没有语法错误、读起来舒畅的文章,那就真的可以了,科技写作是科研的总结,非常重要。
从现在起,你们要慢慢组建团队了。哪怕管一个人都不容易,何况团队。很多人一辈子都组建不起来自己的团队,或者管理不好自己的团队,这里面很有学问,一定要记住,知识分子是不容易打交道的。当然,组建团队不可一蹴而就,很多年轻人就选择加入别人的团队以图站稳脚跟,但是一定要选择好,有的团队带头人是不能跟的。什么样的带头人不能跟?科研目的不纯的人。举个例子,有一位早期海归人才,年纪轻轻就当了领导,利用职位给自己拿了很多经费,快20年过去了,什么成果也没有,原来落后于他的竞争对手现在已经建厂上线了,他还依然原地踏步,这种人弄项目的目的不在于把项目做成出成果,而在于过程中捞取个人利益,造成极大资源浪费。如果年轻人跟了这样的人,他根本不会关心团队成员的前途,不管他说得多么天花乱坠。老子“五千言”里讲过,知者不言,言者不知,好的学术带头人总是默默地在暗地里帮助年轻人,而不是把他的轻率承诺挂在嘴边,或者施恩图报。
从现在起,你们就尽快忘记导师吧,不管你喜欢他与否,做自己的事,十年后人到中年,自己检视一番,当年的迷雾已然散去,懵懂已除,人心自然显露,此时联系导师会有别样感受。如果还在如火如荼地拼搏,顾不上,那就再过十年……
正如臧天朔唱过的:
朋友啊,朋友,你可曾想起了我?
如果你正享受幸福,请你忘记我。
朋友啊,朋友,你可曾记起了我?
如果你正承受不幸,请你告诉我。
2
毕业了,导师别再惦记着学生好不
作者:孟津
夏天,到罗马尼亚出野外,住一农民家,挺好的房子,但没有网络,因为是乡下的缘故吧。所以我有段时间没有上来了,不知天下事的日子,犹如20年前。然后我回来了,今天刚好有点闲时间,可以上网,扫了一遍科学网,见到徐耀同学的博文:《毕业了,就忘掉导师吧》,一篇鼓励年轻人的文字。但我想从另外一个角度来探讨这个问题,而且我相信,那是个更为现实的问题。我想说的问题是,不是学生不想忘掉导师,而是导师惦记着学生,后者没法摆脱前者的惦记。(我当时写好了这篇博文,但没有办法发,留到今天)。
我在《有关科学与教育》的博文中,说过我自己对学生、导师关系和其它问题的一些想法。某篇博文中我说过:自己在做学生时,需要得到教授的帮助;自己做了教授时,需要帮助学生。这应该是学术界的正常状况。在《起立,向博士敬礼》中说过:“从学生答辩通过的那一刻,就认可他(她)的博士学位,认可一个可以独立进行研究工作的人已经站在自己面前。从今以后,我和他(她)在工作上的关系,将会是合作,而不是指导和被指导,更不可能是他(她)为我打工干活了。”
即使在跟没有毕业的学生交流,我也是以一种平等心情相看。两个人,对问题有不同看法,一个经验多一点,一个经验少一点。但经验多的人,未必就总是正确的。在对人的起码尊严上,也该认识到要以理服人。
一些简单的事情,比如在日常生活中,不要支使你的硕士、博士、博士后学生去帮你报差旅费,定飞机票,写敷衍领导的报告等等,做他们学位学习、科研外的任何杂事。那些事情,应该有专们的人来做,或者就是自己做。你很忙,可是这个世界上,谁不忙?支使学生做杂事,比支使该做这些事的行政人员容易,因为你不得不服从行政人员,或者至少跟他们要搞好关系,但你可以决定学生的一切。
所以导师们就按简单的办法做,让必须服从自己的学生去打杂,后者多半不敢吭气。从最轻的角度上看,那是缺德的做法,最好不要做。我也挺忙的,我会请有关的行政人员帮我整理报销凭据,如果不行,我就自己做,我从来不会让学生去干这样的事,因为这不是他们该干的事,这是一个原则。
我不排除因为特别的原因,偶尔求一下学生帮忙,我觉得可以理解。但这样的事称为理所当然,就有辱斯文。说报销这样的事,只是件小事,更严重的事我就不说了,怕若麻烦。但即使是一种小事,也反映了一种氛围,做导师的可以支使自己的学生做他们不该做的事,把他们当作廉价劳动力来使。这种氛围,自然会波及到学术领域的其它方面。
现实中,我们的经历是什么样的呢?当学生毕业了,拿到了博士学位,我的看法是,对于那些有心在学术界做科研的学生,绝大部分都不会是想要依靠自己的导师去过日子。相反,我相信他们都是想尽早摆脱导师的影响,自己独立运作,折腾出自己的一片天地。
有啥道理?没啥道理或者是很有道理:因为这就是人的本性,谁想靠着别人来过自己的日子?现在做导师的人,都可以想想自己当年做学生时是怎么想的、怎么过来的,怎么独立自主的。因为自己当年的遭遇,所以要把同样的过程在自己学生下面复盘一遍,有意思吗?对于做学生的来说,如果谁想靠导师的影响来成事,要么不适合做科研,因为缺少独立思考的精神,不可能做好科研;要么是投机分子,想抄近道省事,用导师的影响,偷懒成就自己的事;当然也可以被解释为聪明,你真的很聪明,但这是害你的说法。
我想说的问题是,做学生的有没有办法摆脱导师的影响,尤其是当后者明摆着要你帮他(她)做实验,写文章,他们才能够去给自己的基金报账、提职称、评奖、做什么事等等。你一个大好的劳动力,不把你榨干,他们舍得放你走吗?
你想忘掉导师,你能随便、潇洒地忘得了吗?竖起中指说再见很容易,但你的基金评审,职位晋升,都是你的导师和他(她)的朋友在评论,你有多 44 34677 44 15289 0 0 1138 0 0:00:30 0:00:13 0:00:17 2879的胆和理去和他们理论,如果他们不遵循法则的话?尤其是那些不怕天谴家人的人,你能有多少说理的余地?
学生毕业了, 他们希望能够独立,这是对的,也是正确的路径,也是科学发展的路径。但真正的问题,不是学生想就能忘掉导师,而是做导师不要再惦记着那个好劳动力为自己干活;相反,要支持学生独立自主,让他们能成器、成功,给他们创造机会,尽管这有可能意味着一些表面上自己的损失,但这是对科学的负责任态度,最终会是导师的收获。
母亲生孩子会有痛,放走自己的学生也是如此,不要因为痛过,就有理由把一切捏在手中。
我们需要有一种机制,压制导师的私心,以扩展年轻人探索的各种可能性;也需要一种文化,学生毕业了就放手,双方乐意的合作可以探索;不乐意时,自己做自己的也不是坏事,科学本来就需要多样性。那种师傅-徒弟,老板-雇工的封建思维就免了吧。
3
何以相忘?学生离门后
作者:徐耀
一日为师,终身为父。这句话本来是用来维护儒家伦理中十分重要的思想传承秩序,背后是强大的阶级利益,却因饱含人情而听起来温情脉脉,被千百年来的中国知识分子奉为圭臬,却又不断地阻碍着中国的学术发展。
在古代中国,凡是与“术”有关的名词基本上都和变化、权衡、管理相关,最早就是专指权变之术。后来“术”的含义泛化为方法论,于是才有“学术”、“技术”这些失去了诡谲之意的词汇。虽然学术本身已经单纯指研究问题的系统性方法,但从事学术的人却是社会动物,也是知识分子这个中等阶级的主要组成部分,那么学术人的活动遵循什么规则?
“一日为师,终身为父”伦理观下,学生在老师的训斥下,不仅在行为上不敢对老师有丝毫僭越,在学术上也很难对老师的体系做出重大创新和突破,因此阻碍了中国人的学术发展。但这种观念却是老师们最为津津乐道的理想,其中的道理很深刻。
按照傅斯年的观点,春秋战国时代奠定了中国两千多年的社会思想基础,主要是三种思想体系。
其一是来源于鲁国的儒家,代表着中等社会阶级,主要是失去封地的贵族,演变为后来的文官集团,他们既是中国学术的主要推进者——知识分子,也是秦始皇之后历朝历代的实际统治者,他们执中国文化之牛耳两千余年;
其二是来源于三晋的刑名家,也有人叫法家,他们代表着国家利益或者皇家利益,主张用强制手段治理国家,反对儒家和墨家;
其三是来源于殷商文化残余的墨家,墨家是儒家的死对头。
但是在三家中儒家学者最为热衷于传播自己的思想,整天奔走于各诸侯国,游说于权贵间,由于其理论照顾了人性的弱点,于是逐渐在民间获得了话语权,成为两千年的主导思想,其伦理观念成为中国传统社会稳定的基石。
所以,老师们多数喜欢被学生“一日为师,终身为父”对待,与其说是一种师道尊严或者面子,不如说是知识分子维护自身阶级利益的伦理依靠。
如果一个中国学者不这么想,意味着他要脱离这个阶级单干,这是十分危险的事,你的思想不会被认可,也不会得到传播。一言以蔽之,“一日为师,终身为父”既是口号,也是生存必要。其合理性不至于消失殆尽,其不合理性也明白无误。如此说来,当下掺杂着近现代西方思想和传统儒家伦理的师生关系就更复杂了,究竟是否应该师生相忘,不可一概而论。
本人一个月前曾经写过一篇博文“毕业了,就忘掉导师吧”,没成想现在得到孟津老师和王善勇老师的撰文评论,他们自然讲出很多不错的观点,也激发我对“是否相忘”这个问题做了更多思考。
问题有两方面:其一,研究生毕业后,该不该继续依附导师的学术势力而发展?其二,研究生毕业后,导师该不该继续找学生为他干活?
按理说,年轻人多数想尽快独立发展,但限于科研资源的稀缺性,学术界的年轻人无非两个选择,要么继续读学位时的方向,要么改换其他方向。如果前者,年轻人主观上不愿意忘记导师,客观上也不可能消除导师的影响,不管导师是否想让弟子继续服务。如果后者,年轻人即使主观上很怀念导师,客观上也会逐渐疏远以至于忘记导师,不在一个方向,导师惦记也没用。这是基于研究生就读时师生关系和谐、研究生毕业顺利,但实际情况复杂得多。也有导师成为弟子一生的厄运,弟子的发展始终被导师压制,导师还利用自己的圈子不断诋毁自己的学生,虽然这种导师属于奇葩,一旦遇上就终生受害,不可不察。
正如孟津老师在博文里所说,导师应该在学术上帮助自己的弟子,而不是老惦记自己的弟子继续出力。导师也是形形色色的,导师如果让研究生就读期间做基础研究,将来就和弟子基本没有利益冲突,如果导师给研究生的课题是应用研究,将来和弟子有利益冲突的可能性就大,除非这个弟子毕业后不再从事这个领域。这种情况下,从导师的角度讲,王善勇老师所谓的科研安全感就很重要,毕竟谁也不愿“教会徒弟,饿死师傅”,在生存仍然是第一要务的当下,出现导师禁止研究生毕业后继续从事原来研究的情况也很正常。但禁止肯定不是好办法,实际上也禁止不了,只能让师生关系恶化。如何化解这些矛盾?
我的方案是,导师与已毕业研究生之间组成一个松散的联盟,导师凭借其经验和学术高度,提出一些研究的点,让已经毕业的弟子在自己单位探索,甚至可以把导师的资金分配一些给他,如果属于基础性成果,弟子自己发文章即可,如果有应用性成果,那么导师和弟子之间协商分配利益。在这个松散联盟中,要以师生情谊为纽带,以彼此的信任为基础,以协议条文为约束,以利益共享为目标。
古时候人们以“一日为师,终身为父”的伦理观来维护师生的共同利益,现在要靠契约精神和共享理念来实现师生的共同利益。人非草木,孰能无情,本来师生关系可以结出教学相长的果实,为什么要对立起来?
导师如果和学生之间互相提防、互相对立、互相拆台,只能是两败俱伤。所以,导师应该看得宽广些,弟子应该尊重些,如果只盯着蝇头小利,而忘记了师生大义,那就没必要维持什么师生关系,毕竟现在不是古代了。
师生是一种难得的缘分,任何一方不认可,就无法维系,还是且行且珍惜吧。
作者
徐耀:中科院西安光机所,研究员
孟津:地球科学专业方向博士
(来源:理想岛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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